本文整理自《Concrete and culture: a material history》第九章 Adrian Forty, 2012

钢筋混凝土与摄影，这两种19世纪80年代诞生并逐步完善的技术，蕴含着众多意义上的相似之处。在功能、宣传和表达层面，摄影揭示了钢筋混凝土——一种隐匿结构形式的真实本质，同时也是一种证据和宣扬手段。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两种媒介都逐渐升华至美学和艺术的领域，其中混凝土建筑为摄影提供了广阔的表现场景。

混凝土和摄影，意外地相似

胶片摄影经历了从负片到正片的发展阶段，而混凝土则是由模具塑造最终成为结构。这一过程引发了深思：究竟负片和模具的重要性更大，还是成片和结构本身更为关键？

照片映射出真实世界的影子，忠实地保留了拍摄瞬间的光线和物体影像。混凝土则记录了从浇筑到凝固的时间印迹——尽管这一过程并非转瞬即逝，但相对于其漫长的使用寿命而言，却也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它的接缝、纹理和褶皱，映射出模板的形态和痕迹——尽管我们常试图抹去模板的存在感。通过照片和混凝土，我们得以想象那曾经存在的世界，那一刹那的景象，或是那块不起眼、被遗忘或刻意抹去的模板。

照片呈现的是过去，是一个曾经存在且无法复现的世界的一隅；而混凝土则力求抹除过去，强调的是当下的感受，它不需要那么多的瑕疵和不足。在混凝土固化之前，建筑工人的一抹或人们的脚印都会忠实地留在上面，展现了曾经的柔软和那一瞬间的世界。这种粗糙感为观者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这块坚硬的混凝土是如何一步步成型的。甚至可以说，混凝土的固化过程，使其具有了一种长曝光的特质，因此更容易显现瑕疵——或者说，更容易记录下更多的细节。

混凝土与黑白摄影尤为相配，因为混凝土本身几乎谈不上颜色，它的灰暗色调在摄影中常被忽视，而更多地展现出光线、阴影和反射的特征。混凝土结构硬朗的外形与光线的多变相互作用，赋予了混凝土和黑白摄影一种强烈的契合感，甚至可以说，带有色彩的混凝土摄影反而失去了一些纯粹感。作为一种能够利用摄影自身特定特性的表面，混凝土能够展现从完全黑色到极端白色的每一个色调变化，其表现力仅次于人类皮肤。

由摄影安利钢筋混凝土

在19世纪80年代，摄影与钢筋混凝土这两种媒介交织出现，并随着干板摄影和钢筋混凝土专利的获得而逐步发展为广泛使用的工具。在这一过程中，摄影在钢筋混凝土的发展和推广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与钢结构不同，混凝土结构内部的钢筋因防腐需求而被隐藏，这使我们无法直观地从成品中理解其结构。尽管我们可以建立关于混凝土硬化过程和材料受力特性的清晰模型，但这些模型往往难以形象化，使得钢材在结构中的关键作用难以通过视觉传达。这一局限使得混凝土在与钢结构的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

19世纪中叶，由水泥生产商赞助的《水泥》杂志开始刊登混凝土结构的照片。Hennebique公司是最早广泛利用混凝土摄影进行宣传的企业之一，他们从19世纪80年代末开始就使用摄影来推广自己的产品。

Hennebique深刻理解摄影的本质——它不仅仅是现实的再现，而是能够创造一种新的现实。通过摄影，Hennebique强调了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均质性和整体性，这些特质在完成的建筑物中并不总是显而易见。对他们来说，照片是“无可争议的证据”，它不仅证实了工作的完成，而且弥补了混凝土结构内部模糊性，揭示了成品中隐藏的钢筋和其他内部构造。Hennebique意识到，摄影能够展示从实际结构中难以观察到的细节。

相比之下，Hennebique的竞争对手更注重记录项目的进展。例如，吉尔布雷思公司向现场经理提供相机，并要求他们拍摄工作进展，以便与可能位于数百英里之外的总部保持联系。吉尔布雷思的照片强调了工地的活动，记录了混凝土制作、模板安装、钢固定、骨料破碎、混合和液态混凝土运输等不同过程和设备。这与Hennebique的照片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更侧重于证明钢筋和内部构造，而较少关注施工过程本身。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Hennebique减少了对照片的依赖，转而使用其他宣传手段。然而，到了20世纪20年代，Hennebique和其他专有系统所有者拍摄的照片开始出现在艺术杂志和建筑美学书籍中，这些照片原本仅在商业领域流通，现在却意外地进入了文化领域。

这些照片展示了混凝土工业建筑，如桥梁、工厂、码头等，这些原本用于商业推广的照片现在被用来展示混凝土结构的审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