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怪谈文学奖」推出的第431篇故事

这些故事试图讲述生命中那些幽微的部分

希望这些故事能为您带来阅读的愉悦

并让您感受到世界的广阔

“这几天来，他已经好多次觉得不对劲了，他看见的一切，根本不像是一个虚拟AI……”

今天这篇《她被封印在一只手机里了》由「龙凯骅」讲述。

魏元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手机的壁纸变了。

“哇，现在的虚拟3D人偶可以做得这么像了吗？”魏元惊叹着说。

看这皮肤，看这腿，也太逼真了吧。

一般的虚拟人偶，制作方会提前录十几段固定的动作，然后根据不同的条件随机播放，就像游戏里的NPC一样，短时间看，行为动作都是随机的，但时间一长就会发现，NPC总共会说的话就那么十几句。就是所谓的套路。

但是魏元手机里这个小美女，从来没有重复过一模一样的动作。就算她重复一百次悠悠荡秋千的动作，但每次腿的姿势、扭头的角度、脸上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魏元揣测着：她的动作是随机生成的？

吃中饭的时候，魏元端着自己的饭盒坐到桌子前，奇妙的是，手机屏幕里的姑娘也同时打开一盒便当。

魏元发现，屏幕里的美女和自己保持着一样的生活节奏，她会和他在同一时间伸懒腰，同一时间吃晚饭，晚上他在电脑前看剧的时候，手机里的姑娘则拿起一份连环画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为什么手机能同步他与虚拟人偶的行为与生活节奏？对此，魏元完全想不明白。

晚上熄灯前，魏元专门对手机里的姑娘说了一声：“晚安。”

关上灯之后，魏元又拿起了手机。他打开屏幕，她在手机里也睡了，光线暗暗的，只能隐约看到她睡下的轮廓。

第二天早上。

魏元拿着手机来到盥洗室，把手机立放在旁边。一边刷牙一边看着手机里的女孩刷牙。又拿着手机来到餐桌边，吃早饭的时候看着女孩吃早饭。

“你叫什么名字呢？”魏元对着屏幕说道。

总得有个名字吧，不能一直称她为‘手机里的女孩’吧。

女孩笑咪咪地端着一只大大的马克杯。那只马克杯和魏元用的是同样的款式。

但是魏元敏捷地发现一件事，那个马克杯上印着一个二维码，魏元眼疾手快，连忙截了个屏。

扫描二维码后，只听‘叮’的一声，跳出来一个新加好友的界面，一看头像，正是手机女孩的头像，而名字叫‘镜中枚枚’。就是‘镜子里的妹妹’的意思吗？

加好友，瞬间就通过了，新的聊天窗口出现在眼前。

魏元试探着打了一个：“？”

对话框里马上出现一个笑脸的表情。

魏元切回桌面看了下，手机里的女孩笑咪咪地朝他招了招手，好像跟熟人打招呼的样子。看来还真是她啊。

魏元切回对话框，输入：“还真的可以对话？”

“嗯啊。”

“你是人工智能吗？”

“不是呢。”

“那你是人吗？”

“哼哼，你猜。”

魏元：“……”

他又切回桌面看了下，女孩正嘟着小嘴，气哼哼地看着他。魏元想了想，输入：“你转一圈给我看看。” 果然，镜中枚枚站起来，轻盈地转了一圈，又笑咪咪地坐了下来。

魏元摸了摸下巴，还挺有意思呢。他输入道：“叫我主人。”

“哼，不叫。”

看来，还挺有性格的，不是只会服从。

魏元把手机快速晃了晃，只见枚枚以手扶额，一副不舒服的样子，对话框里冒出一句话：

“别晃，晕。” 

魏元乐了，看来这个AI玩法还挺多的，于是他把屏幕翻过来，360度转了一圈。

只见屏幕里面，女孩花容失色，她先是跌落到屏幕的一边，当屏幕颠倒的时候，她又跌到天花板上。

屏幕里，重力竟然也是受到整个手机转动影响的。

对话框里不停冒出一个个对话气泡：“啊~啊~啊~好疼~！！”

魏元发现她非常疼的样子，并且她脸色都吓得有些发白了。

接下来，女孩怒了，不理他了。

这个AI，居然还会生气，魏元多次试图跟枚枚搭话，对方爱答不理的。

魏元输入道：“喂喂，跟我说话。”

枚枚头也不回地说：“你道歉了吗？”

呃？AI要人道歉，这是要翻身做主人的节奏啊。

他输入：“我命令你转过身来。”

枚枚背对着他，动也不动。

魏元：“我在命令你，我是你的主人。我就是你的神。”

枚枚：“呵呵，看把你得意的。”

魏元：“……”

又过了一天。

早上，闹钟丁零零地响了一会。

手机里弹出一段话：“快把闹钟关掉，吵死了！” 

呵呵，终于跟我说话了。

魏元故意在刷牙的时候打开音乐，而且把音量开到很大。接着，他看到屏幕里，枚枚紧锁着眉头，捂着耳朵。

还不求饶？魏元得意地想。

“对方正在输入……”

魏元盯着聊天窗口的那段提示，心想连这种细节都有，这是个什么应用，也太细致了。

但同时，他又在心里暗叹一声。完了，一醒过来就跟手机玩个不停，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肥宅了吗？ 

现代科技害人啊！魏元一边吐槽，一边不停打字，不可自拔。 

他在吃早饭的时候，在等车的时候，在坐下来闲暇的时候，时不时跟枚枚聊几句，逗她一下。

怎么肥事，竟然有种在跟真人保持联系的感觉？

有一次，魏元打开屏幕的时候，发现枚枚正在笑。

“你在笑什么？”

“没有什么。”一看见他，枚枚强行把笑憋住了。

“快坦白，”魏元催促说，“我看见你笑了。”

“真的没什么……”

在魏元不断逼问下，枚枚终于忍不住了，“你在网上这么牛，你家里人知道吗？”说完她就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魏元一下子脸都白了。他马上切换到知否APP，上面正有一个魏元刚写过的帖子。

原文是，网上有人问“长得又帅又有钱是什么感受？”魏元写了一个回答，开头是“人在米国，刚下私人飞机，有几个明星暗恋我，……”

魏元飞快切回对话界面，急速输入：“你能看到我发的内容？” 

枚枚一边顾左右而言他，一边暗暗地坏笑。

“你还能看到什么？”魏元急了。

“没有什么啦，就是……”枚枚四下张望着，“一堆网购的订单，一些新闻的链接，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自拍。”

我靠！魏元震惊了。

打开图库，他看到自己的一大堆自拍丑图。

为了拍一张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的自拍，他换了七八个表情，摆了各种姿态……可是，这些图枚枚都能看见！

他连忙问道，“那我存在文件夹里……那些小视频……”说到这里，他明显开始中气不足了。

枚枚一脸正气地说，“什么小视频，我不知道的。”

魏元已经背上冒汗了。

“咳咳，这个，还有浏览器里的一些网址……”

“你不要担心，网址什么的我也不知道，除了……”枚枚说着，又忍不住笑场了，“除了‘我为什么这么帅’，哈哈哈哈哈哈……”

魏元只觉得头顶有只乌鸦飞过。

浏览器的搜索记录里，前三条就是“魏元是不是很帅”“魏元为什么这么帅”“魏元这么帅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魏元当场石化了。

我靠！问题很严重！枚枚能看到自己手机里的所有内容。

魏元一想到自己前两天，还拿腔拿调地对枚枚说：“我是你的神”，可没想到……

竟然在一个AI面前社死了……魏元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跟我说说，”魏元开始严肃地问枚枚，“生活在手机里，究竟体验是什么样的？”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他又补充了一下，“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你。”

“唔……”枚枚回答说，“这里是一个白白的房子，有一个秋千，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枚枚指向魏元的方向，说：“这面墙上有一个个方块，是很多的APP，能看到图库里的图片，我的聊天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就是你，……”

“你是说，我的手机上所有APP，都显示在一面墙上？”魏元问道。

枚枚点点头。

“你手机里播放的视频，会出现在这面墙上，你听的音乐也会在这个房间里响起来……你睡觉的时候，这里的灯会熄掉……闹钟响起的时候，我也会被吵醒……”

还有就是，当魏元倒转屏幕的时候，整个房间也会随之翻转。

听到这些，魏元皱起了眉头。

枚枚描述的一切，并不符合他想象中一个AI获取信息的方式。

“如果我不想被你看到，我就走到那边去。” 枚枚说着，就向屏幕的一侧走去，消失在画面中。

“你还可以藏起来？”魏元惊了，“那边画面外的是什么？”

“唉呀，不能看啦。”枚枚一脸嫌弃地说。

“不行，为什么不能看，快告诉我，”魏元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不停地催促。

“那是卫生间和浴室！”枚枚被气到了，冲着魏元吼道。

你还有卫生间和浴室？魏元震惊了。

他看着枚枚冲他生气时开合的嘴巴，当她说完话之后，马上有一整个句子从聊天窗口里发过来。

“你能……发个语音吗？”魏元在输入这段话的时候，手有点轻微发抖。

“我不想理你了！”几秒后，一段语音消息弹出来了。

听完这段语音后，魏元又按了一下，语音又再次播放了一遍。

一点电子味都没有，那是一段真真切切的，女孩的嗓音。魏元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变得僵硬了。

这几天来，他已经好多次觉得不对劲了，他看见的一切，根本不像是一个虚拟AI。

“唉呀你有完没完！”枚枚不耐烦了，因为魏元在一遍遍地听那段语音。

“我有个非常惊人的推断……”魏元在输入这段话时，呼吸都急促了。

枚枚斜着眼看着他，那眼神，那耍小脾气的态度，那，不可能是机器模拟出来的。

魏元心里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了，“枚枚，你是一个活人！你被关在一个盒子里，一个摄像头在拍摄着你24小时的动态。这一切是真的！这不是虚拟！”

透过那面屏幕，枚枚和魏元怔怔地对视着，一时，仿佛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枚枚的嘴一张一合，当她说完，一段话马上发了过来。“你在说什么？”

“把你的裙子掀起来，……”魏元的表情没有搞黄色的成分，而是非常严肃：“你的膝盖上为什么会有创可贴？”

“那还不是因为你！”枚枚怒气冲冲：“我从地上摔到天花板，又从天花板上摔到了地上……”

魏元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让我看看伤口。”

枚枚从膝盖上开始揭开那个创可贴。

不知为何，她也开始有些紧张，当她一撕开创可贴，伤口又重新破了，一缕血从伤口下流了出来。

这一幕对于魏元来说，就像头顶上一道惊雷打响一般，猜想被证实了。

AI是不可能用创可贴的，流血就更不可能了。枚枚是个真人。

两人几天来积累下的轻松欢乐的气氛，一下子茫然无存了。

不知道为何，魏元的手机和一个神秘房间完全连接在了一起。

手机上的所有的数据，都会被同步到那个房间里面。

那个房间里，被囚禁了一位少女。

这是一个24小时的直播。

由于房间的比例尺寸，和一个手机屏幕的尺寸比例完全一样。所以一开始，直播观看者会以为她是手机中的一个虚拟人物。但是慢慢地，不对劲的地方就开始显现出来了。

但问题是，为什么女孩自己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人类，而不是一个AI吗？为什么女孩会如此配合呢？

“你真名叫什么？你是哪里人？”魏元问。

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来自哪里？关于你的过去，你的家人呢？”

女孩想了很久，“我不记得了。”

女孩记忆丧失了，这就是为什么她对囚禁没有表现出反抗的原因。

魏元说，“你发个定位给我。”他想知道女孩被囚禁的位置。

女孩伸手在墙壁上按了两下，魏元从这个动作中能够得到两个信息，一是展示信息的墙面正是自己的这个方向，二是这面墙是可以点击的。

定位发过来，魏元一看，无语了，定位就是自己的家所在的位置。

透过屏幕，魏元能看到，枚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问道：“现在我该怎么办？”

魏元安慰她说，“别怕，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为了平息枚枚的紧张情绪，他先用平静的语气安抚她，他让枚枚回忆一下，自己做过什么梦，记忆里有没有熟愁的碎片，比如，一个房间，一条铺满落叶的小路之类的。

魏元想，就算记忆真的可以抹除，但往日的痕迹是不可能从一个人的头脑完全去除的，总会留下些难忘的印象，比如一种气味，一个熟悉的场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果枚枚想起这些线索，也许会对她的身份的推测有所帮助。

同时，魏元试探着发掘更多手机与房间的关联。他确实又发现了一些细节，比如当他在手机上调整亮度时，枚枚房间里也变亮和变暗。

他想到一个可能，那位囚禁者，可能是个黑客，不知何时入侵了自己的手机，并且夺取整个手机的控制权。

但魏元在手机和编程上是个白痴，他没办法深入研究手机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许，这几天来，囚禁者一直在默默观看着发生的一切。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干了这样离奇而可怕的事情？而且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技术与投入都是很巨大的。

谁做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元久久陷入沉思。他猜想，囚禁者设计了一个游戏，把真人装进了一个游戏中。

……

如果魏元的猜想是对的，至少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枚枚是不会有危险的。囚禁者并不会伤害她，因为囚禁者的乐趣不在于这里。

“我什么也回忆不起来。”枚枚沮丧地说，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他们经过了长时间的对话，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枚枚却提供不出有价值的信息。所有试图唤醒她原本记忆的尝试，都失败了。

“不用急。也许以后会想起什么的。”魏元安慰说。

“算了，先不要说我了，”枚枚无精打采地说，“换个话题吧。说说你吧，你是什么样子的？虽然我在这儿能够看到你的照片和各种APP，但我还是不了解你。”

“你想听什么？”魏元回复说。

枚枚想了想，“随便说说吧，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所在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外面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嗯……”魏元说，“其实，真实世界，也挺无聊的。”

“我生活的是一个小城镇，我住在一个小破房子里。”魏元本想把自己的住处拍张照片给枚枚看，但想了想，太影响形象了。

“我家房子的前面是个公园，公园里有一堆大爷打太极拳，一些大妈跳舞，房子后面是个荒废的大仓库。

“我每天要到旁边菜市场买菜……街对面有一个影碟馆，沿着大道一直往前走，有医院，有酒店，有银行，有幼儿园，一直往前走，就会走到市图书馆，那里是我经常去的地方。

“每天，我会在河边跑步，河边有个花鸟市场，里面卖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枚枚打断说，“你说来说去，整天就是无所事事嘛，你不用上班？”

魏元笑了笑，“我还有些存款，我不用上班。” 

“那你整天就这些事，不无聊？平时你都跟谁聊天呢？”

“呃……其实我没什么朋友。”魏元抓了抓头皮，说，“要是我每天工作巨忙、回家还要照顾一大家子的话，哪有空成天跟你聊天？”

枚枚抓了抓自己的脸说：“那，你的世界，其实也挺小的。”

“好吧。”魏元无奈承认。

“我们有一些共同之处，”枚枚说，“我在屏幕里观察你，你也在屏幕里观察我。我不用上班，你也不用上班。”

魏元笑了，“我不上班是有原因的。我遭遇过一次严重的事故，脑袋里留了一些后遗症……对于我的工作来说，那些后遗症是致命的，所以不能再回到工作岗位了。”

枚枚脸色关切起来，“有哪些后遗症啊，你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啊。”

“表面是看不出来的，但我的后遗症很怪，”魏元说，“第一个后遗症是，我感觉不到重力。站在平地上我也会有失重感。由于掌握不好平衡，很容易站在高处会摔下去……所以我看着你在屏幕里摔来摔去，觉得那很好玩，因为我自己感受不到那种掉落感，……”

枚枚脸都黑了，“这就是你欺负我的理由？”

“抱歉啊……”魏元不好意思地说。

“还有个后遗症是什么？”

魏元说：“我的左眼总是太亮，有时候这种一侧特别亮会让我头疼。大概因为受伤的脑袋是在右侧的缘故，左眼产生了炫光症……” 

“闭上眼睛还会亮么？”

“我睡觉都戴眼罩的。只要没光，头也就不痛了，所以我很重视睡觉。”

枚枚似有发现地说：“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点，我发现你总是到点就睡觉，睡得很死，第二天到点就醒。”

“嗯嗯，”魏元点头说，“我一到点就困，好像从来没有过失眠。”

“我也是一样！一到点，眼皮就像很重一样，想睁都睁不开！”枚枚连忙表示同意。

魏元沉吟道：“你……是想找出我们的共同点？”

枚枚点点头，“为什么我会和你连接在一起呢？”

魏元摸着下巴思索，这确实是个问题。囚禁者为什么选择了她，又为什么选择了自己？他们为何被连接到了一起？囚禁者是随机选人的吗？还是有什么原因？

接下来几天，魏元和枚枚像两个镜中人一样，彼此陪伴着。

魏元点开音乐APP，两人一起倾听着，魏元打开一本电子书，两人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然后他们一起做眼保健操。当魏元出门逛公园的时候，他打开摄像头，让枚枚也看一看公园的样子。

晚饭后，两人同一时间洗澡。魏元从浴室里溜出来，拿着手机瞄了半天，确实看不到那边。

睡前魏元躺在床上，打开视频通话，给枚枚讲故事，讲的是魏元看过的一个精彩的电影，一个叫Neo的年轻人，觉醒后变成了救世主。……

这种生活，竟然让魏元产生了种错觉，好像有了个二次元女朋友。

当两人彼此说晚安的时候，枚枚看着魏元的画面笑了，“你的小熊眼罩好幼稚。”

她往自己床上四处看了看，说：“为什么我没有眼罩，这不公平嘛。”

魏元笑了，“这样，我也给你买一个同款的，等你逃出那个房子后，我会亲手送给你。”

魏元在手机上购买了一只同款的眼罩，枚枚在那边也能看到魏元的操作，他写的地址还是自己的地址，不过收件人写的是‘枚枚’。

“唉，什么时候才能逃出这个囚禁室呢？”一说到这个话题，枚枚又开始闷闷不乐了。

“我保证，你一定会收到这个眼罩的。”魏元对枚枚说。

第二天一醒来，魏元第一件事就伸手拿手机。他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醒来就先跟枚枚打个招呼。

拿过手机，他发现枚枚正一脸震惊地坐在桌子前，手上捧着一个眼罩。

“我已经收到了！”她失色地说。

两人都惊讶地把嘴张着了O形。

“它什么时候出现的？出现在哪里？”

枚枚指着桌子说：“就是那里，一觉醒来，它就已经在那儿了。”

是囚禁者干的吗？魏元惊讶地想。

难道，自己又解锁了游戏的一个新玩法？

魏元心里想着，之所以枚枚会收到这只眼罩，因为他买东西时，收件人写了枚枚。是否自己以后这样购物，都能送到她那边？

为了试验这个新发现，魏元马上又给枚枚买了两样东西。香薰什么的，都是无害的小物件。

第二天，购买的东西端端正正出现在桌子上。

到了第三天，枚枚一醒来就转头向桌子的方向看去。她发出一声惊呼，“这是什么呀！”

桌子上，放着一大堆包裹，最大的包裹有一米多长。

“这都是你买的？” 枚枚跳下床，开始拆包裹，一边拆，一边发出不解的声音，“登山包？迷彩服？干粮？越野靴？指南针？匕首？这都是什么呀？你买这些干什么？”

魏元现在的表情也颇为惊讶。

他在不断测试囚禁者容忍的限度。按照他的猜想，一般的物品是可以送过去的，但是到了某种程度，比如匕首或更具破坏性的物品时，就会不允许了。但是，没想到，匕首也被枚枚收到了。

枚枚手持着匕首，晃来晃去，说：“你准备让我拿这个干什么？”

魏元说，“记得昨天送来的熏香吗？把它点上。”

这是为了验证魏元的一个猜想。

这个房间看上去是完全封闭的，但是，根据魏元的推断，有几件东西是必然存在的，摄像头、通风口、送货或人的出入口。

魏元让枚枚点上香，然后在各个墙壁表面慢慢移动，如果通风口存在空气流动，香就会漂动，那里就一定有出口。找了很久之后，枚枚惊呼道，“在卫生间的天花板上，有通风！”

魏元的视角看不到卫生间，只能让枚枚自己用匕首去把那个部位撬开。

过了好长一阵，枚枚头发零乱地回来了，“我把那块板撬开了，通风口是一个只有茶杯大的口。”

魏元沉吟着，“那只能找送货口了。快递都是有人送进来的，所以一定有供人和物品出入的通道。”

这天晚上，枚枚按照魏元的要求，努力地保持不睡着，她要亲眼看到那些包裹是怎么送进来的，她努力在熄灯后睁大眼睛。

“一点用也没有。”第二天早上，枚枚对魏元说，“只坚持了几分钟，然后睡意就不可抗拒地来了。然后就睡得昏天黑地。”

魏元缓缓地说：“这意味着，囚禁者对你的睡眠也是有操控的。” 

他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枚枚与他就像镜像一样，同时睡着同时醒来，这对于两个活生生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

囚禁者一定有某种未知办法，使枚枚不可抗拒地陷入睡眠，然后也有办法将她唤醒。

但是，枚枚突然反过来问道：“你有办法晚上保持苏醒不睡吗？”

魏元低声说，“我也试过了，我想过通宵看着手机屏幕，希望在包裹送进来的时候看到人影，和你一样，睡眠不可抗拒地准时到来。”

枚枚盯着魏元，“所以？你也被控制了？”

魏元脸色有点发白。

这怎么可能？魏元是一个能够自由行动的人。他可以随便想去哪就去哪。他家里的每寸地方他都检查过，没有异常。怎么可能有人控制他的睡眠？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做，用什么方法控制呢？

魏元说：“你想多了，我受过重伤后，就没有办法再像正常人一样熬夜了。别多想，先开包裹吧。”

这是魏元连续四天给枚枚寄包裹了。这次的包裹，枚枚一拿就叫道：“好沉啊。” 打开后，里面是一柄工程锤，还有一把电钻。

两人都同时惊叹了，魏元惊叹的是，囚禁者究竟是怎么想的？对方真的根本不在乎包裹里送去的是什么吗？

而枚枚惊叹的是，魏元竟然认为用这种方式能逃出囚室？

但不管怎么说，试还是要试试的。

枚枚拎起大锤，开始在墙壁上乒乒乓乓地砸了起来。

好一阵后，她喘着大气，“没有用。”墙壁毫无损伤。

魏元想了想，说：“试试天花板。”

也许，每晚的包裹是从上面送进来的呢？

枚枚站在桌子上，用电钻开始往天花板上钻去。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

“还是没用，根本钻不动。”枚枚失落地说。

“明白了，”魏元叹息了一声，“囚禁者之所以不在乎我寄那些东西给你，是因为他知道我们根本破坏不了墙壁。”

这间囚禁室，竟然坚固无比，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造的。

“现在怎么办？”枚枚的声音，已经有点带哭腔了。她的心理压力也是很大的。

人一旦了解到自己被囚禁了，而且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希望一点点消逝，换了谁都会承受不住的。

除了安慰她几句，魏元也一筹莫展。

看着两个人尝试各种办法，看着他们失败，而这一切，早就在囚禁者的预计当中，这时候，囚禁者一定在笑吧。……魏元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慢着。

突然，魏元想到，囚禁者的心理究竟是什么？如果把自己代入囚禁者的角度，要获得最大的满足感，他会怎么做？

他会修建一个绝对坚固，牢不可破的监狱吗？

不，不会。魏元想象着，如果是自己，他会设计一个明明可以逃出去的笼子，它是有漏洞的。但是被囚禁住的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

游戏感，游戏！魏元突然抓到了一个重要的关键词。

这是一个游戏。两个人，可能他们实际的距离十分遥远，但是却通过一面玻璃，可以互相看见，互相沟通，似乎离得很近。

两人组成了一个系统。从囚禁者的角度去思考，他会怎么设计这个游戏，他会把漏洞放在哪里，既显眼，又非常不容易被人注意到呢……

魏元停下手头的动作，他觉得好像有了思路。

这个游戏最重要的形式并不是囚笼！

她在他的屏幕里，他也在她的屏幕里，打破这层玻璃，才是对这个游戏本身的破坏！

“枚枚，接视频。”魏元拨通了手机上的视频通话。

片刻后，视频通了。枚枚站在她的屏幕前，两人隔着一个‘界面’，互相直视对方。

“拿起大锤子，用力朝我的眼睛砸。”

枚枚显然是愕然了。

“打坏这层玻璃，打破我们之间唯一的连接。”魏元说。

枚枚将信将疑，用力朝墙壁上魏元的脸砸去。砰的一声响，魏元和枚枚同时看到对方的图像上绽放出蜘蛛网般的裂纹。

“有效！”枚枚尖叫起来。

“枚枚，先把我寄来的那些迷彩服和越野靴都穿起来。”

枚枚愕然地问，“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买这些给我呢。”

“因为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魏元说，“也许你出去后，会发现身在一个荒凉的没有人烟的地方，也许外面也同样充满危险。”

枚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我不要出去了！”听到这么一说，她害怕了。

“你必须得出去，”魏元说，“你不是我手机里的AI，你是一个真实的人，你迟早是要出去的。”

枚枚看着他说：“是不是我打破这个屏幕，你……就会消失了。” 

魏元点点头，“这就是游戏的要旨。我和你素不相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我们之间的这块屏。如果你要自由，你就一定要打破它。”

“可是，我出去能干什么！我不记得我是谁……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枚枚带着哭腔说道。

“你还记得我的地址吗？”魏元问道，“出去后，来找我。我会帮你找回记忆的，我会帮你找到你的家。”

“这是个约定？”

“这是个约定！”

枚枚站起身来，她抡起重锤，变身暴力萝莉，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砸向屏幕墙。墙上的裂纹越来越深，裂缝越来越宽。

“加油，枚枚，加油！”魏元喊道。

屏幕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细，成了密密麻麻的许许多多的细线，屏幕终于支撑不住了，突然轰的一声，整个屏幕黑掉了。

在枚枚面前，墙壁轰然倒塌。

魏元试探着喊道：“枚枚？”

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我还能听见你。”枚枚喘了几口气，说：“墙壁被打破了，现在，我要走出去了。”

“去吧！往前走！”魏元激动地喊道。

他听到脚踩着满地碎屑的声音，接着是枚枚惊疑不定的呼声。

“你看到了什么？”魏元喊道。

远远的，枚枚的声音传来，“大……大厦？这是个大厦！囚禁我的是大厦的一个房间！”

这大大出乎了魏元的意料之外。“怎么可能？……这一切，发生在一个大厦里面？”

枚枚的声音充满了疑惑，“窗外，我能看到这个城市，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

枚枚的声音，像梦游一样，“所有的大楼都很高，像银色柱子一样，笔直地插向天空……天上有交通工具在飞！我看到长长的列车，在大楼之间飞快穿梭着……”

魏元简直听傻了。她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突然，枚枚问道：“魏元，今年是哪一年？”

“今年是2021年。”

枚枚顿了一下说：“你确认吗？”

“怎么了？”

“这里有一块显示屏，上面有日期。”枚枚说，“上面写的是，2051年12月14日。”

魏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廊两侧都是房门……每个房间都是纯白色的，房间里的床上都躺着人，我看到了十字标志，上面还有指示牌，写着通往哪些科室……这是一个医院，魏元。”

魏元突然一个激灵，他焦急地大叫了起来，“不要相信！这不是真的！枚枚，这是另一个囚笼！我明白了！囚笼的外面,是另一个更大的囚笼！不要相信眼前看到的！那个家伙还在试图迷惑和囚禁你!……”

枚枚的声音，梦幻般的从远方传来，“为什么，我觉得这里是真的，而你……你不是真的？”

魏元惊呆了，许久之后，魏元迟疑地问道：“枚枚？为什么我还能听到你的声音？你带着麦克风？”

“我在一个医院里，魏元。”枚枚说。

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我站在一个病房的门口，”枚枚说，“门口的牌子上写着病人的名字。”

魏元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病人的名字是你，魏元。”

“别进去！别进那个房间！”魏元嘶声大喊起来。

开门的声音，脚步声。

魏元难受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眼睛里滑落了下来。

他听到了两重脚步声，一个来自手机里，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脚步声，来自……他看不到的外层世界。

“我看到了你，”枚枚的声音说，“你躺在床上，你的头上装满了机器。”

魏元什么也说不出了。

枚枚轻盈的来到病床前，床上躺着个一动不动的中年男人。

枚枚伸手，关掉了病人头顶左侧的灯——那是他左眼一直太亮的原因。枚枚轻轻侧身坐到了病床的一侧，零重力床垫轻盈地托起着病人的身躯——那是他感受不到重力的原因。

“这就是你。”枚枚俯视着他，轻声说道。

病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床头的屏幕上显示着病人的状态：魏元，植物人，长期接受元宇宙虚拟治疗。

“还记得那次交通事故吗？”枚枚轻声说，“你躺在汽车的残骸里，一块铁片插进了你的头部，最后一刻，你眼睛直直地看着汽车残骸里的一个女孩，你伸着手，在你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你还想去抓住她，把她从燃烧的车体中救出来……”

在元宇宙虚拟的小城镇里，魏元坐在房间里，光线从窗外斜斜射入，照在木地板上，魏元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着。

而那个真正的魏元，那个在病床上瘫痪了30年的他，静静卧着，看上去毫无反应，只有大串大串的泪水从眼角珠串般的流淌下来。

“你在虚拟世界里生活得太久了，”枚枚柔声地说道，“元宇宙本来是病人的福音，让他们拥有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他们能像四肢健全的人那样自由行走，技术改善了所有植物人病患的生活质量，积极地建设他们的心理健康……可是，你在这里待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样子，……

“不，也许你是故意的，你抛弃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你以为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你是个小镇上的年轻人……你全心全意生活在那里，不再为自己真实的状况而痛苦。”

魏元无力地从椅子上跌落，他把头抵在地板上，肩膀轻轻抖动，泣不成声。

“为什么把我从虚拟拉回到现实？我不想看到自己躺在这里的模样，我不愿看见这一幕……”

枚枚柔声说：“你把我救出了虚拟的囚牢，还有你自己。”

突然，病房的门被急急地推开了，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病人在流泪！”护士惊叫着说。她直接穿过了枚枚的身体，枚枚像烟一样消散了。

接着，医生匆匆开始检查显示屏和各项指数。

“病人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医生看着仪表说，“他没事的。也许想起了很悲伤的过往。”

“真是可怜的病人。……”护士低声咕哝着说。

两个白大褂围着一动不动的病人忙碌着。

病床上，在魏元头戴的机器表面，小灯闪烁着。

魏元仍然在那个小城镇里面。他茫然地看到自己站在一条长满桦树的小路上，这条小路一直通向远方，他抬头向路的尽头看过去。

“枚枚！”他叫道。

一个女孩在远处回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突然，无形的空间开始扭曲，某种东西困住了她，她瞪大眼睛，张嘴呼喊着，她求助的眼神看着魏元。

魏元在小径上奔跑起来，“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他嘶喊着，奔跑着。

他还是要去救她，一遍一遍地救她，第一千次一万次地救她，即便早已知道，那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物。